虽然还没有收到录取结果，但顾音音心里有预感，觉得她一定可以考得上。

  别说是她了，沈国安和俩孩子也都这样觉得，一家子都计划起了年后搬走的事情。

  顾音音提前透了口风：“如果娘真的考上了，年后咱们就要去城里，你俩做好准备，现在先不要说出去，但到时候肯定要跟你们现在的小伙伴分开的。”

  大娃小娃都对外面的世界感到好奇，但同时又有点舍不得老家，毕竟这里有许许多多他们的小伙伴。

  小娃有些不舍：“娘，舅舅一家也去吗？”

  她特别喜欢舅舅跟舅妈，还有三个表哥一个小表弟。

  “舅舅一家不去，就咱们一家去，等将来有机会他们也会去。”

  如今顾大海跟蒋芸一个负责养鱼一个负责红薯干厂，日子也是越过越好。

  小娃失落极了：“要是舅舅一起去就好了。”

  她最喜欢舅舅了，每次见到她都要抱起来把她举起来像飞机一样，逗得她哈哈大笑。

  大娃也喜欢舅舅，好几次上学路上凑巧碰到舅舅，都被强行塞一点零花钱，舅舅总是说他有钱的很，比沈国安还有钱，让大娃随便拿去买糖吃。

  谁不知道，舅舅家并不富裕，只是真心喜爱自己的外甥外甥女罢了。

  但人生总要分别，只能在心里默默消化。

  顾音音和沈国安商量一番，想到顾大海一家现在住在顾家村，一家子六口人挤在两间屋子里，实在是寒酸，何况顾大海家的老大再过两三年也要结婚成家了，靠着顾大海两口子，想盖新房子真的不容易。

  他们是勤劳，但不够机灵，做人有些老实了些，想赚大钱真的不容易。

  顾音音心里有个想法，但终究觉得不妥，就没提出来。

  谁知道，沈国安提了出来。

  “咱年后要是一走，这屋子放着浪费，长久不住人还容易坍塌，当初邱主任一家就是便宜卖给咱，咱不能浪费了。大嫂是个干净爽快的人，不如把房子给他们住着，这有四间卧房，还有堂屋厨房，院子也够大，虽然也不新，但还算宽敞，正适合他们一家住。”

  顾音音眼睛湿湿地看着沈国安，一言不发。

  沈国安笑着摸摸她脑袋：“怎么了？舍不得？”

  顾音音摇摇头：“不是，我就觉得，沈国安你咋这么好呢！”

  她想到沈家的人，又觉得这样也不是太好。

  “这样的话，你娘那边肯定意见很大，到时候我哥嫂老实本分的要是你娘他们弄啥幺蛾子，只怕顶不住。”

  提到李爱莲，沈国安眸子紧了下：“不怕，咱们就说这房子是卖给了大哥大嫂的，何况大哥虽然大大咧咧的，但并不算会吃亏的人，关键时刻也能镇得住人。”

  顾音音其实也挺心疼顾大海跟蒋芸的，但她再怎么帮，也不能帮一辈子，顾大海跟蒋芸的人生还是要靠自己。

  *

  红星村纷纷扬扬地下了几场大雪，年味也被逼出来了。

  今年秋季养猪场又养了一批猪，年底请了屠户杀了，村里人纷纷都去买肉。

  余芳把最好的部位都留给了沈国安，沈国安也大方，买了一口袋排骨猪蹄子五花肉什么的提溜回去了。

  他就坐在廊下对着太阳光处理那些肉，顾音音如今也不看书了，她嫌弃猪肉有味儿，不想碰，就坐在旁边吃瓜子喝茶。

  “你这是又准备做啥？”顾音音好奇的很。

  她看见沈国安拿着小镊子一根一根地拔猪蹄上的毛。

  “蹄冻。”沈国安简单明了地说。

  “蹄冻是啥？”顾音音没有吃过。

  “你吃了就知道了。”

  沈国安忙活了半天，把猪蹄去毛，焯水，然后放入清水里加八角茴香丁香桂皮冰糖等各种大料，炖上一个小时，直至骨肉分离，取出来把骨头去掉，再把肉放进去原本的汤里煮到汤汁粘稠，撇去油沫，放到碗里就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摆着。

  一夜冰霜，屋外的温度冷到了零下十度，简直就是天然的大冰柜。

  第二天中午沈国安就把那蹄冻拿了过来，上面的盖子解开，碗倒扣到案板上，透明如水晶一般的蹄冻就呈现在眼前。

  顾音音忍不住流口水：“这就是蹄冻？看起来好好吃啊！”

  透明而富有弹力的蹄冻瞧着特别好看，里头夹杂着碎了的猪蹄肉，一丝一丝一缕一缕，绽开如花儿一般。

  沈国安小心翼翼地把猪蹄冻切成均匀的方片状，整齐地摆放在碟子里，然后又调了一碗醋汁儿。

  醋汁儿是用香醋，生抽，辣椒油，葱花，香菜碎以及白糖拌出来的，夹一筷子蹄冻，蘸上一点醋汁儿吃，软滑弹牙的蹄冻，吃起来非常美味。

  沈国安做了一小盆，一家子不过三天就吃光了，大年三十之前又做了一次，年夜饭上也摆了出来。

  今年的年夜饭更是热闹，余芳一家，还有顾大海一家都被沈国安请了过来。

  因为想着年后顾音音如果考上了大学那就要离开红星村，轻易回不来，便借着过年先聚一下。

  顾大海不知道这一茬，坚决不过来，他家几个孩子都忒能吃，到了姑姑家不把房顶都给吃通了？

  可沈国安交了底儿：“年后音音要是考上了，俺么就不回来了，这好不容易过个年，咱就一起吧？”

  蒋芸跟顾大海都是吃了一惊，心里舍不得音音，却又为她感到高兴。

  他们只知道顾音音当村长厉害，却不知道顾音音悄默声地就去参加高考了，看这样子还真的考的上？

  顾家女儿就是牛逼！

  末了，顾大海跟蒋芸答应了去沈家过年，却也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的东西过去，都是拣家里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东西，去之前还叮嘱孩子们不许在姑姑家乱翻东西，更不能敞开了吃，吃得多了回家要挨打。

  可他们一到沈家，顾音音就把早准备好的糖果瓜子鸡蛋糕啥的都拿了出来，今年孩子多，她就特意准备得多，堆满了一个桌子，还有几大罐黄澄澄的罐头。

  小娃主动把罐头抱到大哥哥手里：“大哥哥，这个好吃，你尝尝！”

  她塞完罐头，又拿糖果：“二哥哥，这是高粱做的糖，可甜了！还有这个，是酥糖，花生做的，还有这个，大白兔奶糖！你吃，你快吃呀！”

  三个哥哥不敢动，才两岁的弟弟也不敢动，眼巴巴地看着，小娃哭了：“你们不吃，我生气！”

  妹妹生气了？三个哥哥立即吃了起来。

  在小娃的花式劝说下，顾家几个小子也没客气，一个个肚皮吃得溜圆，可把蒋芸给气坏了！

  顾音音察觉了蒋芸的目光，立即为侄儿打气：“姑姑给你们撑腰啊！来姑姑这就是到自己家，可不许听你们的娘，假客气！咱们就是一家人，吃吧吃吧赶紧吃！”

  蒋芸又好气又好笑，偷着打了顾音音一下：“你这花钱如流水的毛病可得好好改改了。等回头去了城里一分钱都得掰成两半花，记住了吗？”

  顾音音笑眯眯的：“好嫂子，我记住了。”

  余芳倒是不觉得这样，挤挤眼说：“大嫂子，你这话都叮嘱错了人，他们家最会花钱的是沈国安。啧啧，那为了媳妇孩子花钱的样子，我看了都眼红。”

  蒋芸笑起来：“我这妹子就是命好，遇上个好姑爷，不过，也是我妹子自己好，就是个享福命！”

  那边顾大海跟沈国安把酒言欢，这边顾音音，蒋芸，余芳三人说说笑笑，也都喝了不少。

  大年三十，人人都高高兴兴的，可有一户人家却阴云密布。

  那就是前村长的家，他此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，两颊深陷，呼吸急促艰难，他媳妇忍痛问：“孩子他爹，你还有什么想说的，想做的，你都告诉我！”

  前村长声音虚弱：“去，去喊，喊，顾音音……”

  顾音音接到消息的时候才吃了饭，知道这事儿赶紧跟余芳赶到前村长家。

  自打村长逼迫她接任村长的位置之后，她就很少再见到村长了，一开始听说是有事去了外地，后来又听说是生病，但顾音音去看过他几次，见他状态不错，以为没什么大事儿。

  怎么会忽然之间就不行了呢！

  前村长一家子都眼睛红红的，顾音音瞧着床上那个几乎认不出来的男人，惊住了。

  “老村长，您！”她走过去，满眼不可置信。

  “顾音音，你来了。”前村长稍微有了点精神。

  顾音音张张嘴，想说什么，却觉得嗓子被堵住了。

  余芳赶紧问：“怎么回事啊？咋忽然就这样了？”

  前村长的媳妇哭着说：“本身秋天还好好的，这一入冬，说不行就不行了，这可咋办？他是俺家的顶梁柱啊，也才五十多岁啊……”

  这一家子都哭了起来，顾音音心里钝钝地疼。

  她跟前村长相处过，知道他是个很不错的人，有抱负有理想，只是要是好碍于世俗与现有的条件，只能苦闷度日。

  但他的确为了人民付出过，努力过。

  顾音音握住村长媳妇的手，问：“大嫂，你别哭，老村长这是什么病？”

  “肺癌，治不好了。去了大城市，花了好多钱，也看了中医，医生说，只能这样了……”

  一屋子静默，前村长笑了起来，声音粗哑：“没啥……没啥……”

  他浑身瘦得皮包骨，精神萎靡，无力地垂着脑袋：“顾音音，谢谢你……以后红星村，靠你了……”

  顾音音眼睛一热，泪水夺眶而出。

  她看不得这样的场景。

  老村长说完这些话，就软软地倒在床上，一会喘息一下。

  “老村长！您别这样说，你会好起来的！医学会越来越发达，真的，到时候很多疑难杂症都能治愈的，你要相信……”

  “我等不及啦……”老村长艰难地笑，几乎是用气音说出的话。

  一屋子亲人都低声呜咽起来，余芳也小声哭起来。

  逐渐的，有得到消息的村里人纷纷赶来，谁不知道老村长对大家的好？

  虽然老村长不如顾音音，但要不是老村长，顾音音也不会当村长，大家都懂。

  院子里挤满了人，不少人默默擦泪，明明是大年三十，可谁也笑不出来，整个村子，没有一丝鞭炮的声音，只有遥远的其他村子传来的声响。

  顾音音哭了：“老村长，你别放弃，我，我就要去学医学了，我一定学好知识，我会努力救你的……”

  她说完自己都觉得可笑，就算她学会了，学懂了，那也要几年后，到时候就在真的可以解决这些问题了吗？

  屋子里逐渐安静，没有任何人说话的声音，老村长的眼睛紧闭，靠在他儿子的怀里，安静得仿佛沉睡。

  他儿子闭着眼仰头哭着痛喊一声：“爹！”

  屋里屋外都跟着哭了起来，顾音音眼睛模糊得看不清楚任何东西。

  最后还是余芳拉走了她：“老村长家人要处理后事，咱们在这也不方便了。”

  深冬冷寂的村庄，乌鸦从干枯的树枝上飞过，雾沉沉的天空，看着让人十分压抑。

  这一切照的原本纯洁无暇的雪，也显得格外地冰冷。

  余芳眼睛红红的：“那你愿意答应老村长，继续带着红星村发展吗？”

  顾音音看向村庄前方，笔直的道路延伸到村庄前面的农田里，一切安静缥缈，让人看不透生死。

  “其实，老村长最大的愿望不是这个。”

  余芳不解，顾音音从雪上捡起来一片刚掉落的枯叶，轻轻叹气：“他肯定也想继续活着，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。余芳，红星村交给你，我要去学医学，我要努力跟死神赛跑，去救人，去弥补更多的遗憾。”

  跟死神赛跑？

  余芳心中一动，想到自己曾经因病去世的外婆，心里感慨。

  “音音，那你加油，我相信你可以的！”

  因为要顾忌村里人过年的心情，老村长一家人没有大办，但村里人还是自发地哀伤着，今年没有人放鞭炮，大家都念着老村长的好。

  顾音音后面去了一趟老村长家，瞧见短短三天，老村长的娘头发全部都白了。

  老人家笑吟吟地看着大家，但眼珠子红红的，明显是哭了太久。

  老年丧子，换谁都承受不了。

  老村长一家都沉浸在巨大的悲哀之中，看得顾音音心痛不已。

  可是逐渐的，人生还是要继续，除了老村长家，其他人家过年拜年还是要按照习俗进行。

  虽然说是你来我往的，但热热闹闹的还是非常有趣的。

  初三顾音音一家去了顾大海家，初四顾大海一家就来了顾音音家。

  初五被李爱莲抓到了机会，要求他们回去吃个团圆饭。

  其实沈国安也给李爱莲拜年了的，初一那天他提了酒和果子以及红糖过去，但李爱莲不满意，她现在担心铁栓的未来，打算把几个儿子都叫到一起，好好地商量这个事情。

  如今老三腰不好，媳妇也跑了，铁栓没人管没人问，这可怎么了得？

  李爱莲才走到顾音音他们门口，就瞧见远远地来了几个人，都是瞧着很体面的人。

  她才不管这些人，正想砸顾音音的门，那几个人走过来，拉着她问：“老人家，请问下顾音音家在哪？”

  李爱莲歪歪眼：“你们是谁？找她看啥？”

  其中一个人客气地说道：“是这样的，顾音音报名参加了高考……”

  李爱莲尖锐地喊了起来：“啥？这个败家女人参加了高考？报名费要钱吗？那都我儿子辛苦挣的钱！就是金山银山也不够她花的！现在报名还能取消吗？给我取消！把报名费退给我！我不同意她报名！”

  那几个人都震惊了，从未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。

  但大家都还是耐着性子：“您别急，现在取消呢肯定是来不及了，毕竟考试都考了。”

  李爱莲气得咬牙切齿：“啥？退不了？你都是骗子吧！专门骗我儿子的钱！你们还是个人吗？我不管，报名费还给我！”

  她说着就拿头去顶他们，搞的人人目瞪口呆。

  所以，这个奇奇怪怪的东西，到底是顾音音的什么人？

  他们辛辛苦苦地跑了这么远，就是为了找顾音音，只要顾音音想要，别说是报名费了，就是报名费的十倍百倍那都可以！

  但是，非要坚持退高考报名费是几个意思？嗯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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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明天见，晚安！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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