卷之一 狙击信奈(2 / 2)
内心深处彷佛被挖穿一个大洞。
「啊~~公主大人……公主大人越来越失常了!可怜的公主大人……」
不晓得如何是好的胜家,只能在一旁跟着泪眼盈眶。
啪!
「……公主大人,请您适可而止。」
犬千代匆然用力赏了信奈一记耳光。
「……哭泣也是无谓之举。如果公主大人不能活下来的话,良晴志愿殿后就失去意义了。」
犬犬犬犬犬千代,你这是做什么~~胜家发出悲鸣。
不过,这记耳光令濒临崩溃边缘的信奈顿时清醒过来。
「……犬千代……?我是怎么了……?这里是哪里……?」
「……这里是朽木谷。我们需要和朽木信浓守交涉。」
「这……这样啊。」
「……公主大人,良晴还活着,现在只能相信这一点了,长秀她们也是如此相信着,所以才会冒着生命危险,一边打撤退战,一边替良晴确保退路,还有那些志愿担任殿后部队的无名士兵们,要是看到公主殿下刚才的表情,他们就算死了也无法瞑目……」
听到这句话,信奈如同大梦初醒般睁大双眼。
并不是只有良晴一个人留在战场上。
被良晴的忠义(与忠义以外某些原因)打动的五百名士兵们,为了良晴、为了信奈自告奋勇担任殿军。他们之中的多数人是受钱所雇的佣兵,本来大可以当场逃走或临阵倒戈……
自己只担心猴子一个人……却忘记那些为了猴子和自己豁出生命的人,忘记那些人的生命也同样贵重……
为了不让犬千代等人再替自己操心,信奈勉强挤出笑容。
「——谢谢你,犬千代。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,说得没错,那只猴子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!他肯定正在拍屁股挑衅朝仓军,并且身手矫健地在山中逃窜!」
「……(点头)」
「身为大将的我在这种时候不能哭哭啼啼。对不起,犬千代,等回到京都之后,我再赏你外郎糕。」
「……(点头、点头)」
「公主大人清醒过来了——!做得好,犬千代!话说回来,那只臭猴子居然让公主大人这么悲伤……下次见面时非得好好教训他不可!」
「……良晴回来之后,犬千代也要拿枪戳他,担任殿军战死沙场什么的,根本不是良晴的作风。」
「很好——!难得我们意见相同,犬!让我们一起狠狠修理猴子一顿!」
「……要他好看。」
胜家和犬千代为了鼓舞信奈,都强忍泪水假装坚强。
(从金崎撤退到这里的路上,她们两人一次都没有因为猴子的事哭泣……照理六和犬千代应该也难过得很想大哭一场……一定是为了我才忍住不哭的,因为顾及到我的感受……不希望让我更加悲伤……万千代她们也一样……)
信奈拼命压抑住一股想哭的冲动。
(我决定了,在活着回到京都之前,我再也不流泪了。)
在心中暗暗起誓,信奈抬头望向挡住去路的朽木城。
「朽木谷……简直就像潜藏在京都背后的隐密乡里,犬千代,没办法强行硬闯吗?」
「……我们目前的人数太少,恐怕有困难。朽木谷是历代的足利将军用来当成避难场所的特殊地点,谁也不能擅自通行。假如硬闯的话,对方就会二话不说诉诸武力。」
「这样啊,不能再磨蹭下去了。」
「不过,要派谁去跟朽木信浓守交涉呢?我和对方素不相识。」
胜家说道。
「……犬千代也不认识。」
「要是长秀或光秀在的话,应该有办法顺和跟对方交涉,要在这里等她们会合吗……」
「那样不行,六,朽木信浓守不是隶属于浅井家吗?我们根本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会发动攻击,在这里等待太危险了。」
更何况,现在必须早一刻回到京都昭告天下「织田信奈依然健在」,并且重整旗鼓,派遣援军营救猴子才行。
「说、说得也是!不过,如果派我当交涉使者的话,八成会跟对方引发冲突……我又不太会说话。还是干脆让我在会见席上把那个朽木什么的一刀杀了,您说怎么样,公主大人?」
「什么……你傻了吗?六,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逃喔,要是做出那种事情,接下来就再也不会有人肯放我们通行了,简直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。」
「了、了解!哇啊~~非常抱歉,我这个人就是智障……」
「智障?」
「那是猴子语,公主大人。虽然意思我也不太清楚,总之就是猴子嫌我笨的时候说的话,可能是讽刺我的智力有缺陷……说到这个就让人火大——那只臭猴子啊啊啊啊啊!」
「真有猴子的风格。」
一旁的犬千代也摇摇脑袋。
似乎是想表达沉默寡言的自己没办法担任使者的意思。
「我们之中口才好的就是我了。决定了,由我亲自出马去会见朽木信浓守!」
信奈打定主意后,便拉起缰绳策马前进。
「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行啦,公主大人——!你去的话只会造成反效果!就跟飞蛾扑火没有两样啊~~!」
「……绝对不成。公主大人的口才虽然很好,嘴巴却很恶毒,态度又唯我独尊,只会平白惹恼人家。」
胜家和犬千代一同上前挡下信奈。
「可是我不出马的话,又要派谁去交涉呢?」
「——呵呵,让我去吧。」
树林的深处——
身穿唐风的华丽服饰,拥有褐色肌肤的美女佣懒地仰躺在马背上,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。
「久秀?」
「……松永弹正。」
松永弹正久秀。
绰号「毒蝎」。
曾经把京都闹得天翻地覆的谋反惯犯。
烧毁奈良的大佛、接二连三毒杀主公家的三好一族成员、袭击前任将军足利义辉公,毁灭足和幕府——创造无数的黑暗传说,绽放于战国乱世的一朵毒花。
久秀的嘴里叼着一根长烟管,脸上露出妖艳的笑容,悠哉眺望信奈等人讶异的表情。
「这段期间你都躲到哪里去了!?难道你打算独自逃跑!」
「……行踪飘匆,可疑,说不定她想背叛公主大人。」
「嘻嘻嘻。说得也是,如果现在背叛信奈大人,也许我就能从大和一国之主再度晋身为京都的支配者了。信奈大人,您觉得呢?搞不好我去笼络朽木信浓守后——会投靠浅井朝仓的阵营喔……」
竟敢大言不惭~~!胜家作势要拔刀,却被信奈伸手制止。
「弹正!交涉任务就交给你处理。我说什么都得活着回京都!尽量越快越好!拜托你了!」
「公主大人!?您确定要相信她那种人吗!?」
无视极力反对的胜家,和久秀四目相对的信奈点了点头。
不知为何,信奈似乎很欣赏眼前这名就某方面而言和「蝮蛇」道三颇为相似的稀世恶女。
如果说夺取美浓、以建立近代商业国家为目标企图统一天下的道三,是信奈「天下布武」的导师兼第二个父亲的话……
离经叛道的传统破坏者·松永弹正久秀,对同样被生母视为「离经叛道的傻瓜」的信奈来说,就像是同类一样——甚至可以说是信奈首次认识的「如同母亲般的存在」。
「呵呵,信奈大人?如今您才是统治京都的弹正·织田弹正大弼信奈喔,我只不过是当成您的影子行动罢了。」
「无所谓,弹正就是弹正不是吗?再说我有『信奈』这个名号就足够了。」
「哎呀,居然不把大和御所授予的官位放在眼里,真是个坏人。不过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人喔,呵呵。」
请在这里稍待一会——笑眯眯的久秀重新翻身坐回马背,单枪匹马朝朽木城前进。
「所幸对手只是个小毛头。我想不用多久就能笼络朽木信浓守了。」
久秀伸出细长艳红的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,脸上浮现出让人直觉联想到「稀世恶女」这四个字的黑色微笑。
偷瞄到那个不晓得毒杀过多少人的恶女挂在脸上的惨忍笑容后……胜家忍不住打了个哆嗉。
体内流着遥远西方异国血统的久秀,拥有一副异于常人的美貌,不过在这种时候,反而令人更加不寒而栗。
「啊啊啊……犬千代,我担心得不得了,为什么公主大人会和那种怪物意气相投呢?」
「……不知道……不解之谜……」
「拥有剧毒的蝎子和蝮蛇,再加上对我的胸部心怀不轨的色猴子,尽是一些不好的动物。」
「……犬是好动物。」
「喂,我都听到罗,六?」
「非、非常抱歉————!?」
现在只能把我们的命运托付给弹正了,弹正绝对不会背叛我——信奈边说边深深点了点头。
※
「喔、喔!你就是松永弹正吗!?皮肤晒得好黑啊,不愧是身经百战的武将。」
在朽木城的,谒见之间。会见久秀的朽木信浓守,是个公子哥型的年轻男子。
在朽木谷这个贵人避世隐居的秘境土生土长的信浓守,以战国武将来说,身形格外纤细。
(果然不出我所料。)
久秀内心暗自窃笑,表面上却对信浓守展现出菩萨般的和蔼笑容。
「嘻嘻,我的肤色是与生俱来的,这样就算奔走在战场上也不怕晒伤,是我常保青春的秘密武器。」
妖艳的笑容以及大大敞开的胸口,令年轻气盛的信浓守看得目眩神迷。
信浓守打开手中的扇子,脸上露出僵硬的笑容。
「……我、我听说松永弹正是消灭足利幕府和烧毁奈良大佛的大坏蛋,但是今日一看,却和传闻给人的印象有些落差。」
「京都总是有许多喜欢道听涂说的人。」
「无论如何,我不会答应你的要求。」
「哎呀,我什么都还没说。」
「我已经接获探子的回报,织田信奈从越前逃到这里来了,所以你肯定是想要我让你们通过朽木谷。」
关于这一点恕难从命——朽木信浓守板起脸庞。
「协助织田信奈并非聪明之举,自从遭到浅井家背叛的那一刻起,织田家就注定失败了,就算织田信奈活着逃回京都,一旦浅井朝仓军一齐向京都进攻,她依旧是劫数难逃。」
「这么想就错了。」
「松永弹正,你该不会想说浅井家是卑鄙的背叛者,织田信奈才是正义的一方吧?我不认为你有资格说这种话。最先消灭足利将军家的人不就是你吗?硬要说的话,被你这种大坏蛋效忠的织田信奈,反而不值得信任。」
「我之所以效忠信奈大人,是因为她是真正的强者——这么解释不行吗?」
「织田信奈已经一败涂地了。」
「不,胜败乃兵家常事。只要留住性命就能够东山再起,要成为最终赢家需要的是执念,无穷无尽的执念。」
「你的意思是浅井朝仓的执念比不上织田信奈?」
「正是。」
久秀用柔和的笑容注视信浓守的眼睛。
信浓守又开始在织田家与浅井朝仓家之间犹豫不已。
「总而言之,弹正殿下,难得你远道而来,先喝杯茶怎么样?」
「呵呵,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。」
要趁这个机会杀掉松永弹正吗……还是……信浓守内心的纠葛完全写在不安的表情上。
另一方面,松永久秀早在进入朽木城时,就打定了一个主意。
倘若朽木信浓守拒绝自己的请求,到时候就要展露「毒蝎」的本性,驱使傀儡军团让朽木谷垄罩在熊熊烈火当中……
(信奈大人连我这样的女人都愿意接纳,对现在的我来说,她就像是可爱的亲生女儿一样。遭到背叛战败的她,为了活下去甚至抛弃同伴,此时此刻只要是阻碍她的人,我一个都不会放过——假如信浓守敢说一个「不」字,不管要花上几十年的时间,我都要将这座谷的所有人……不,包含草木动物在内统统赶尽杀绝,烧成灰烬。)
久秀是个感情起伏十分剧烈的人。
无论是爱情也好,反面的憎恨也罢,激情的程度都不是日本人可以比拟。
从笑容面具底下渗透出的压倒性黑色杀意,令年轻的信浓守不由得退缩了。
「信浓守大人?让我来替您沏茶吧。」
信浓守顿时吞下一口口水。
「你、你该不会是想下毒暗杀我吧?」
「呵呵,很遗憾,信奈大人有交待我不许毒杀家臣,现在的您形式上仍然算是信奈大人的自己人,只要您没有宣称支持浅井阵营,我就不会乱下毒。」
「你、你这是在威胁我吗?我、我才不是被吓大喔。」
「我没有下毒,就如您所见。」
久秀先举杯喝了一口茶。
她鲜红剔透的细长舌头,有如软体动物般在茶杯的边缘游走。
信浓守又吞了一日口水,不过这次是基于不同的理由。
整个脑子都麻痹了。
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,房间里弥漫一股奇妙的香味……那是信浓守从未闻过的——充满诱惑的甜蜜芳香。
「信浓守大人,您还不肯相信我吗?」
「下、下毒的手段太多了,那、那个茶杯有古怪,你的嘴唇碰到的部分虽然没有涂毒,但是剩下的部分涂了毒……对不对?」
「呵呵,既然如此,我就证明给您看我真的没涂毒。」
舔——
滋……
久秀眯起双眼凝视信浓守的眼睛,接着把茶杯捧在手掌上,伸出舌头沿着茶杯的边缘缓缓舔了一圈。
看见她妖媚撩人的动作,久秀的呼吸越来越急促,同时觉得浑身发热。
「……好奇怪……奇怪的感觉……这、这股香味是……?」
「呵呵。嘻嘻……嘻嘻、嘻嘻、嘻嘻。好了,如您所见,这个茶杯不管从哪边喝都没问题,我已经用自己的舌头舔干净了,不过如果我的唾液中有毒的话,您的性命就有危险了。」
「人、人的唾液里怎么可能有毒。」
信浓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,接过久秀的茶杯。
沾满了妖妇……久秀唾液的茶杯。
「没、没有毒……反、反而……很甘甜才对……看、看、看起来很好喝啊……」
「很难说唷,毕竟我是毒蝎呀。呵呵……呵呵呵呵……」
虽然久秀的神情有异,信浓守也已经无心在意了。
久秀也是全身香汗淋漓,她不断喘息着。
身上的汗水逐渐在深邃的乳沟间形成小水洼。
再加上那股几乎要令大脑失去知觉的芳香……
信浓守的理性开始崩解了。
他将茶咕噜咕噜喝下肚。
夹杂久秀唾液的甘甜液体。
就在那一瞬间——
「太痛快了——滋味真棒。我第一次喝到这么美味的茶……!」
信浓守的嘴角流出口水,并且开始发出奇怪的傻笑。
「……弹、弹正……这、这样吧,我、我可以考虑答应你的……请求。呼……呼哈、呼哈哈哈哈哈。」
「哎呀……您在说什么呢……?嘻嘻、嘻嘻嘻嘻嘻嘻……」
久秀把唐风的服饰褪到肩膀以下,用扇子轻轻扬着胸口,像个小女孩般地笑着。
「……我、我有点忍耐不住了。呼……呼哈哈哈哈哈,只、只要你肯在此陪我亲热一番,要我让信奈通过这里……也是可以喔,哈哈哈哈哈哈!」
「……嘻嘻、嘻嘻嘻嘻,这是我的荣幸。」
「异国人的褐色肌肤,哈哈哈……!仔细一看,也是别具风情……!真是性感啊……!」
「……那么,信浓守大人,让我带领您前往永无止境的美梦之中吧……」
久秀的朱唇往等不及要一亲芳泽的信浓守耳边凑了上去。
「……哈哈哈!你这是在做什么……那里是耳朵啊……!」
「嘻嘻——如此一来,你就是我的傀儡了。」
噗……
温热的液体突然涌进信浓守的耳朵里。
久秀推开信浓守,用高亢的声音大笑。
「嘻嘻、嘻嘻嘻嘻。像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毛头小子也想占有我,你还早了十年,尽管在梦中和傀儡逍遥快活吧。」
「……你做了什么……妖妇……!?」
下一瞬间,信浓守恢复了神智。
这股奇妙的香气……以及弹正涂抹在茶杯上的唾液……糟糕,我着了弹正的道了!
「……难道你把毒药含在嘴里,用舌头在茶杯的边缘下毒……?居然做出这种赌命的事来引我上当……!太可怕了……可是这股有如腐烂水果般的香味又到底是……?」
可是暂时恢复的神智只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。
下一秒钟,信浓守就像一具傀儡一样无力低下头。
然后——
「……我知道了,我允许织田信奈通过,另外再加派护卫兵护送你们回京都。本人朽木信浓守,从现在起将与信奈大人同一阵线,成为织田家的傀儡。呼……呼哈哈哈哈哈……!」
自己也尚未解毒的久秀,一边扭着身子一边嘻嘻窃笑,接着向中毒的牺牲者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。
「感谢您的协助。」
「信奈大人,交涉进行的十分顺利,而且信浓守大人还安排护卫兵护送信奈大人回京。」
胜家和信奈一脸错愕面面相觑。
信奈事先也没有料到信浓守甚至愿意给自己派遣护卫兵。
松永久秀究竟是怎么说服信浓守呢?
还有,为什么久秀全身红通通的,散发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美艳感觉?
胜家面红耳赤地大叫:
「你、你、你该不会是做了淫淫淫淫淫秽的事情来笼络信浓守吧?」
「嘻嘻,我才没有做什么淫秽的事情,我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喔。不过——坏事倒是做了一点,嘻嘻、嘻嘻、嘻嘻……嘻嘻嘻嘻嘻。」
胜家忍不住起鸡皮疙瘩。
魔女……魔女啊……!
「公公公公主大人!我总觉得弹正好像不大对劲!会不会是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!?」
「现在不是追究那种事情的时候了,六。总而言之,我们立刻动身回京!有这么多护卫兵随行的话,就算遇上狩猎落难武士的农兵也一定有办法摆脱!」
犬千代默默点了点头。
※
「不妙,快趴下————!」
咻————!
式神军团正执拗地搜索良晴。
一群式神从躲藏在草木中的良晴等人头上呼啸而过。
虽然是一群没有什么智慧的怪物,不过光是能在天空自由飞翔,就足以让良晴等人吃足苦头。
这段期间,良晴等人不但被式神追杀,还陆续遭遇朝仓的追兵,以及狩猎落难武士的农民与地方武士袭击。
幸存下来的同伴人数减少了一半左右。
良晴等人已经逐渐意识不清,就达自己是不是还活着都搞不清楚了。
谁也没有继续逃跑的体力。
「……我已经不知道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了……半藏,这里是哪里?」
「若狭与西近江的国境,大概在水坂峠一带。」
「可恶……现在才刚到近江的人口吗?距离京都还远得很啊。」
那个时候——被土御门久修的结界包围时,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抵抗的良晴,不管三七二十一朝夜空开了一枪。
不知道什么原因,式神似乎很厌恶南蛮传入的火枪。像前鬼这种上级式神还能以理智压抑恐惧,但是低级式神却抑制不了本能对火枪的恐惧感。
或许是良睛在无意间想起前鬼曾经提过的式神弱点,又或许只是偶然。
无论如何,良晴开枪时发出的爆响,吓退了土御门的低级式神们。
就是这个!看到一丝曙光的良晴,立刻命令其他四十余名的火枪手一齐朝着夜空射击。
趁着式神们东逃西窜的时候,良晴等人奇迹似地突破结界,再次踏上返回京都的逃亡之路。
不过,觊觎良晴首级的土御门久修也是相当固执。
大概是自尊心受到创伤,一路上依旧对良晴穷追不舍。
眼看良晴等人的弹药即将耗尽。
倘若再次遭遇式神的话,剩下的弹药已经不足以达到吓阻的效果了。
更不幸的是,被式神追着跑的良晴等人,没有通过丹羽长秀为他们整顿好的山路,只能屏住气息,在野兽通行的危险兽径上匍伏前进。
行军速度大幅延迟,陆续开始有人脱队。
「接下来是难关所在。」
把一半的脸埋在泥泞中的良晴,招手找来前鬼和半藏,以及殿后部队的几名士兵代表,直接趴在地上开起军事会议。这一路的逃亡过程已经超越人类的体能极限,现在光是连站起来都会消耗贵重的体力。
「想不到若狭会杀出土御门那个小鬼,真是出乎我的预料之外,再这样下去我们会全灭的,大家有没有什么妙计?」
凡人根本不可能打得赢那种妖怪……如果长枪刺得中式神,也许还有一丝胜算,但是敌人都在天上飞来飞去,我们根本无可奈何……士兵们纷纷懊恼抱头。
在这殿后部队中,没有半个人有能力用火枪射中在天上飞翔的式神。
如果目的只是驱散式神的话,即使射不中也无所谓,但是考量到所剩不多的弹药量,下次再遭遇式神军团时,一定得要确实射中目标。
不过眼前仅存的「孤注一掷枪击决胜负」这条路,八成最后只会落到弹药用尽、任人宰割的下场。
「对不起,大将!凭我们的智商,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!」
「这样下去的话,就没办法让大将和公主大人再会了!」
「你们就别再提那件事了!总而言之,幸存下来的人全都要一起回京都!我已经不想再让别人为我牺牲了……」
「相良大人,您不能泄气啊!」
「就是说啊,有您这个替我们着想的心意就已经足够了。说到底,您终究和我们这些下层步兵不一样啊。」
「……不,看到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光景,我深刻体认到一件事。人的生命都是无价的,没有轻贱贵重之分……」
「大将!现在不是说大道理的时候,认清现实!要是大将死在这种地方的话,公主大人要怎么办!」
「大家都发誓要拼命守护您了,要是您现在解散大家的话,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您,相良大人啊!」
「就是啊!咱们的梦想还得靠您来实现,相良大人!」
「你们……呜呜……真是一群无药可救的大笨蛋……!」、「说得没错!大将!」、「您也和我们一样是被织田公主勾走魂魄的大笨蛋啊!」、「我、我对信奈根本没有半点意思,只是为了向那个小气的家伙讨到我应得的恩赏,非得活着回去不可……!」、「大将又在死鸭子嘴硬了。」——良晴和士兵们在泥泞中手握着手,先是「哇哈哈哈」豪快大笑,接着又「呜呜呜呜」流下男儿泪。
「又来了。」、「从昨晚开始就不停重覆这个情况。」丝毫不露疲态的酷男半藏和前鬼无奈耸耸肩。
「真受不了。居然对吾主·半兵卫的活跃心存嫉妒,土御门家也堕落了吗?再怎么说,土御门家也是安倍晴明公的后代,阴阳师一族之首啊,时代真的变了。」
前鬼一面看着一旁跳来跳去的青蛙,一面轻轻叹息。
「良晴啊,阴阳师的时代也差不多到尽头了吗?」
「比起那种事,现在最重要的是土御门那小子!前鬼,你有没有让那些棘手的式神全灭的办法?我们现在就好像被空军的战斗机部队盯上了一样。」
哼,我听不懂你的南蛮语——前鬼笑了笑。
「虽然我不晓得那是什么玩意,不过我也说过了,我的力量在这一带会减弱。原因之一是这里和京都相比之下,散布于大气中的『气』太过微弱,另外就是吾主卧病在床的缘故。」
「你就不能想想什么办法吗?人与人之间的战斗也就罢了,式神不是我这个现代人能够应付的东西。」
「那么堵住龙穴,断绝此地的龙脉怎么样?」
「龙穴?龙脉?」
这两个词汇好像很耳熟,不过是什么意思啊?
「龙脉指的是流动着『气』的大地脉络,龙穴则是龙脉的重要地点,『气』从大地喷出的特别场所。」
如果把『气』的流动想成电车的话……龙脉就好比『气』来往的轨道,龙穴就好比『气』停驻的车站吧——良晴点了点头。
「由阴阳师的护符召唤出来的式神,都需要靠着吸收从龙穴漏出的『气』才能维持在现世的形体。」
这么说来,如果破坏这一带的龙穴,那些式神就会变弱罗?半藏低声发问。
「嗯,只要找出大型的龙穴,并且将龙穴堵住的话,式神们就会陆续消失。当然我也会消失,说起来我之所以能长时间活动至今,也是因为吾主半兵卫当初用了五张护符召唤我。」
这个方法好像可行……虽然前鬼会与敌人的式神军团一起消失,不过在战力上将会倾向对我方有利,反正式神只会消失不会死亡,所以就算前鬼消失了,也能够在京都再会。
「那你说的龙穴在哪里?」
「龙穴多半位在山里,外观通常是洞窟,或者露出地表的大洞,龙穴所在的土地上大多有兴建神社。这是为了防止大地的『气』被邪恶的术士恶用,例如守护京都鬼门的睿山,原本就是祭祀京都最大龙穴的神杜。」
Power Spot(能量景点)上往往有建神社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吗——良晴喃喃自语。
「既然如此,咱们就把这一带所有的神社找出来,统统破坏掉。」
「说得对,龙穴一定就在其中。」
「你们给我慢着!像只无头苍蝇般四处乱跑的话,只会沦为落难武士狩猎集团的下手目标!而且也有可能被式神军团发现!」
良晴连忙制止士兵们。
「在这种深山秘境之中,应该不会有镇守龙穴的神社。我猜土御门为了不让我们发现龙穴的场所,特地把我们赶到没有神社的土地上。」
双眼闪烁金色光辉的前鬼回答。
好,决定了!
良晴突然起身。
「我们出发吧!前鬼,首先要怎么做!?」
「寻找洞窟。」
「原来如此,这么说来,确实有很多洞窟都会喷出天然气!毕竟所谓的洞窟就是大地的裂缝啊!」
「喔喔喔喔喔喔~~」卧倒在地的殿后部队勇士们一齐小声吆喝。
一行人把所剩无几的弹药当成最后的武器,打算转守为攻。
在山中搜索了约一刻钟。
腰间系着绳索,从崖边垂降至谷底的前鬼,指着一个洞窟说:「在那里!」
「我闻到大量的『气』从那里传出,只要封住那个洞窟的话——」
可是……
殿后部队的疲劳感与紧张感早已达到极限,因此丧失冷静的判断力。
「好~~大家上啊啊啊!」
「把洞窟埋起来!」
「这下总算能带大将回京了!」
「等一下,那可能是土御门的陷阱,还是先让忍者——」
无视前鬼的制止,殿后部队一齐冲下山崖、跑向洞窟。
「你们别急啦!喂喂喂喂喂——!」
「真是的。」良晴一边抱怨,一边扛着种子岛火枪滑下山崖。
结果——
果然是陷阱!
下一秒,土御门久修操纵的低级式神军团从洞窟里倾巢而出!
此时此刻,殿后部队的勇士们都有了战死的觉悟。
「我们中埋伏啦!」
「相良大人,快逃啊!」
「我们会充当盾牌暂时挡下敌人的!」
「别说傻话了!我怎么能丢下你们不管!」
良晴举起种子岛火枪向前突击。
眼前的同伴们陪自己经历这么多苦难,良晴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人了。
「久修————!臭小子给我滚出来————!有种就亲自出来作战啊!你到底把人命当成什么了————!」
情急之下胡乱射击的良晴,不久就把弹药用光了!
在飞天怪物张牙舞爪的攻击下,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。
眼看殿后部队全灭也是迟早的事情!
从山崖上降落的前鬼目睹这幕凄惨的光景后,面无表情地小声说:
「喂,半藏,这样下去我会被主人痛骂的,你扛着相良良晴逃走吧。」
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服部半藏冷冷回答:
「……没用,如今弹尽援绝,想逃也逃不掉,相良良晴应该也已经做好觉悟了。」
「既然如此,那只剩下最后一个手段了,干脆在这里杀了相良。」
半藏与露出狞笑的前鬼瞬间四目交会。
「……原来如此,我明白了。」
半藏轻轻点头。
然后无声无息地一跃而起。
半藏跳进混战现场的中央,迅速放出一阵烟幕,暂时剥夺式神们的视力。
接着他身手俐落从良晴背后抱住良晴。
「放开我,半藏!我绝对不离开这里,我要战到最后一刻!」
「哼,因为你不想再看到士兵们丧命了?」
「反正逃也是死,不逃也是死,那我宁愿选择和同伴一起战死!不行吗!?」
「织田信奈在金崎时应该也想对你说出同样的话,但最后她还是抛下你离开了,这是为什么呢?」
「因为她是这个国家不可或缺的存在!可是我……」
「——你想说你是来自异地的浪人,所以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吗?相良良晴,你真的是打从心里这么想吗?」
「……这……」
坦白说,也许是这样没错。不过……已经有太多士兵为了我断送性命,还有信奈当时流下的眼泪……
我怎么说得出口……!
尽管如此,只要交出我一个人的脑袋,就能保住其他人的性命也是事实,因为土御门的目标只有我一个人。
鲜血从良晴的额头上泊泊流下,强忍泪水的良晴不发一语。
「那么我换一个问题吧。相良良晴,你愿意为了同伴而死吗?」
「当然!虽然再也见不到信奈有点遗憾……啊!可恶,我果然还是不想死!不过,我也绝对不会丢下同伴自己逃走!我知道我很贪心!鱼与熊掌我哪边都不想割舍!」
真像你的作风——半藏低语。
「既然如此,你就死在这里吧。相良良晴——织田家晋升最快的家臣,墨悮一夜城的英雄,只要身为头号悬赏人的你一死,土御门和那些觊觎悬赏金的落难武士狩猎者也会失去目标。要脱离眼前的困境就只能这么做了。」
「……咦?半藏?你……?」
「差不多到此为止了。」
终于从洞窟深处现身的土御门久修,将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挥。
半藏施放的烟幕顿时被吹得烟消云散。
但是当烟幕散去后,土御门久修看到的却是——
浑身浴血的服部半藏——
他表情冰冷地用匕首抵住相良良晴的脖子。
原本在崖边观战的前鬼不知去向。
大概是看到胜负已定,于是逃之夭夭了。
又或者是被式神军团打倒消失了——
说起来,前鬼虽然是高等式神,身上的『气』却格外薄弱。
也许光是维持人形就已经相当吃力了。
「看样子是我赢了,只要能取得那只猴子的首级,其他杂兵的死活我才不在乎,太麻烦了,就放你们一马吧。」
接着半藏回答:
「知道了,我就用最后一颗炸裂弹,把相良良晴炸得粉身碎骨。」
※
时间往前追溯到良晴向式神军团发起最终决战之前——
信奈一路策马疾驰。
相良良晴恐怕已经……
内心隐隐作痛。
就连父亲过世的时候都没有这么难受。
因为父亲是病死的。
但相良良晴死去的理由却是……
就算如此。
信奈已经发誓再也不哭了。
比起那些为了守护别人而死的人,残存在世上的人——被托付生命的人往往更加悲伤难过,甚至比死还痛苦。
(要是我这时候不振作起来的话,猴子就白死了。不,猴子一定还活着。没错,万千代她们在撤退之余还帮猴子确保退路……更何况还有聪明伶俐的十兵卫协助……我现在只能相信他,努力活下去!)
骑马来到通往京都的山路——若狭街道的终点时,信奈有生以来首次双手合十低下了头,此时此刻,她好像明白那些向神佛祈求之人的心情了。
在葬礼上所流的眼泪,以及把希望寄托于僧侣们的祈祷——
并不单单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而已……
距离京都还剩下一小段路。
听到『织田信奈战死?』的消息,企图重新掌握京都的三好一党。
躲在甲贺伺机东山再起的六角承祯。
以及深信进军京都的路上不会再有阻碍的浅井朝仓军。
只要自己活着回到京都——
只要「织田信奈」以出人意料的速度返回京都——
就能够重挫这些势力的气势。
还坚持得住。
只要名为织田信奈的女武将还活着,织田军就能重整旗鼓。
为此信奈舍弃了重要的东西。
梦想。
尚未抓住的梦想……即使如此——
也绝不哭泣。
必须带着笑容活下去才行。
为了减轻身上的重量,信奈脱下铠甲,只穿着单薄的小袖和服策马赶路。
尽管如此,仍然有一个东西她坚持要带在身上。
收纳在怀里的良晴遗物……信奈单手紧紧握着未来的南蛮时钟。
「六!这里是哪里?」
「公主大人,我们目前在睿山(比睿山的别称)西边的山脚·云母坡一带!一旦通过这里,京都就在眼前了!」
胜家眯着眼睛回答。
「这样啊。犬千代、弹正,已经不必担心马儿会累垮了,全速前进!」
「……遵命。」
「遵命。」
朝山峰的另一头望去……映入眼帘的是京都的景色。
(我还活着——这条命是你救的,等我,猴子。)
信奈骑马跑在众人的前头。
就在此时。
道路旁的茂密树林里,突然传出种子岛火枪的爆响。
一发。
接着——
两发。
信奈惊觉到有某种令人不快的异物穿过自己柔软的腹部。
同时,信奈娇小的身体——
也从马背上摔了出去。
她知道自己的身体顿时失去知觉。
我被击中了——信奈心想。
(……良、晴,对不起……)
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溢出。